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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在爸妈车祸去世后,一夜之间“成佛”了。

他说他要散尽家财,去普渡众生。

于是他卖掉房子,捐给山区,资助每一个他遇见的穷人。

成了别人口中慈悲为怀的“活菩萨”。

可他好像忘了,他普渡的“众生”里,没有我。

那年我才七岁,是他跪在灵堂前发誓会照顾一辈子的妹妹。

1

我正在和导师确认保研论文的最终细节时,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请问是林渡的家属吗?他涉嫌街头斗殴,现在在所里,需要家属过来一趟。”

我握着手机,目光落在面前导师赞许的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警察同志,你打错了吧。”

“他没有家属。”

“他是个普渡众生的菩萨,菩萨怎么会进警局呢?”

挂断电话,导师关切地看着我:“家里有事?”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打印好的论文递过去:“没事,一个诈骗电话而已。”

“老师,您再帮我看看这个数据模型,我觉得还可以再优化一下。”

导师接过论文,满意地点点头:

“林蹊啊,你是我带过最有灵气也最刻苦的学生,这个保研名额,非你莫属。”

我垂下眼,谦逊地笑了笑。

手机在口袋里固执地再次震动起来,我没有理会。

这几年,我哥找的每一个“信众”,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他们说他心怀大善,是行走在人间的佛。

他们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血浓于水,我怎么能如此冷漠。

唯一的亲人。

这个可笑的头衔,也曾是我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所以在爸妈的灵堂前,当所有亲戚都为了推卸责任而争吵时,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哥哥的怀里。

我以为,这个发誓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哥哥,会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那片阴霾。

直到爸妈下葬后的第七天。

哥哥陪我在空荡荡的家里整理遗物,他正温柔地将妈妈最喜欢的丝巾叠好,准备放进我的怀里:“蹊蹊,这是妈妈留给你的,以后想妈妈了就看看——”

他的话在看见一本落满灰尘的《金刚经》后戛然而止。

那本书是爸爸生前放在书房最高处的藏书。

哥哥拿起那本书,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

可下一秒,他猛地抬头,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狂热和顿悟。

我仰头看着他,被他眼里的光芒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小声喊他:“哥哥?”

哥哥没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然后看着看着,就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微笑的瞬间,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我扑到他腿边,扯着他的衣角说:“哥哥,我怕。”

哥哥终于低头看向我,他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落向了更远的地方。

空洞。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冰凉。

然后,他的语气变了:“蹊蹊,我悟了。”

“爸爸***死是件好事,是业报,也是解脱。”

“世间万物,皆是虚妄,执着于爱恨,只会堕入无边苦海。”

我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眼神悲悯的哥哥。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哥哥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冷。

“哇”的一声,我哭了出来。

可哥哥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语气说:“哭,也是一种执念。”

“从今天起,哥哥带你一起修行,斩断尘缘,早登极乐。”

他转身,将那本《金刚经》郑重地放在了爸妈的灵位前。

把我的哭声抛在了身后。

决绝地像是抛掉了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2

餐桌上,永远只有一盘水煮青菜和两碗白米饭。

没有油,没有盐,甚至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饭菜香气。

我饿得头晕眼花,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哥哥,我想吃肉。”

哥哥正襟危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听到我的话,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蹊蹊,口腹之欲,是万恶之源。”

“你看这青菜,吸收天地精华,纯净无垢,食之可净化我等凡俗之躯。”

说着,他夹起一根菜叶递到我嘴边,眼神里带着一种神圣的光:“来,吃了它,感受身体和灵魂的共同升华。”

我瘪着嘴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哥哥,半晌才鼓起勇气张开嘴,咀嚼着那寡淡无味的菜叶。

那味道,像是在嚼一团湿纸,涩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

哥哥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笑意悲悯又慈爱,混在我几欲作呕的表情里,显得格外刺眼。

从那天起,我记忆中所有美味的食物,都变成了一道道“净化灵魂”的斋饭。

而每一餐,更像是哥哥对我“慧根”的考验。

他总是庄重地端上一盘盘水煮的蔬菜,然后坐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我如何咽下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我拼命地吃,自虐一样一边反胃一边把青菜塞进嘴里。

边吃还要边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说:“感谢自然的馈赠。”

因为只有这样,哥哥才会露出那种悲悯的笑容。

他会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善哉,善哉。”

直到有一天半夜。

我饿得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疼得我只能蜷缩在床上,冷汗湿透了睡衣。

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去敲哥哥的门。

门开了,哥哥的身影笼罩着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修行被打扰后的淡漠:“何事?”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几秒后,一只手落到我的额头上探了探。

我鼻子一酸,刚想抓住他的手,就听到他轻声的叹息:“业障缠身,尘根未净。”

“发烧是好事,是在帮你焚尽体内的浊气。”

那瞬间,我茫然地抬头,却看清了他眼中深深的疏离。

他没有带我去医院,而是将我抱回床上,盘腿坐在我身边,开始为我诵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的声音平稳、空灵,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可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绞痛的胃里来回切割。

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拼命地张着嘴,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喊着“妈妈”。

许久,诵经声停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

眼睛里没有担忧,也没有焦急。

有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却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对我说:“蹊“蹊,你这次生病,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缘法。”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脸肃穆的哥哥。

他声音平稳,“你知道哥哥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吗?有很多迷途的羔羊在等待着点化。”

“现在因为你,哥哥的修行受到了干扰。”

我张了张嘴,小声地说:“对不起,哥哥,是蹊蹊的错。”

可哥哥的表情依旧那样淡漠,他用一种讨论***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蹊蹊。”

“哥哥这几天,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停顿了一下,飘忽的眼神坚定地落在我身上。

“爸妈走后,我才发现,我们拥有的太多了。房子,车子,存款......这些都是束缚我们灵魂的枷锁。”

“我的人生不应该被这些俗物所累,我要去追求更高层次的解脱。”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奇异地变得狂热起来。

“我以后,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众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胃里的疼痛诡异地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和恐惧,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

可哥哥没有发现我凝在眼眶里的恐惧,他只是看向我。

“蹊蹊,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放下,要学会懂事,对不对?”

他没有等我回答,也或许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伸出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甚至称得上一种超然的温柔。

然后他站起身。

“哥哥要去打坐了,你自己静心感受身体的变化,天亮了,烧自然就退了。”

脚步声轻不可闻地响起,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彻底寂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听不懂哥哥说的话。

也不知道他说的奉献给众生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的哥哥,好像不要我了。

3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

高烧让我全身酸软,我扶着墙壁,勉强挪到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朴素,但眼神却异常灵动的女孩。

她比我高半个头,看见我时,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请问......林渡哥哥在家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这时,哥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灰色的棉麻居士服。

看见门外的女孩,他脸上露出了那种悲悯的笑容。

“苏念,你来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叫苏念的女孩走进屋子。

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眉眼间带着一种初到大城市的局促和好奇。

“哥哥?”我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

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哦,这是苏念,哥哥以后会资助她读书。”

“她的家乡很苦,她很有慧根,需要帮助。”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哥哥,那我们呢?”

哥哥停下动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扫过我苍白冒虚汗的脸,却没有丝毫停留。

“我们要学会舍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舍得?

恐慌瞬间淹没了那点残余的虚弱。

我抓住他的衣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哥哥你别不要我!我一个人害怕......我还难受......哥哥!”

我的哭求尖锐,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皱起了眉头,那点悲悯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失望的冷漠。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执迷不悟!哭有什么用!”

“我说了,这是你的业障!你能不能有点慧根?别整天被这些俗念纠缠!我已经够累了!”

“从来没有人能渡我,我只能自渡,如今我想渡人,为什么就不行呢?”

他不再看我,转身对苏念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苏念,你先把东西放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苏念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换上那副怯生生的表情。

“林渡哥哥,这......这不好吧?妹妹好像不喜欢我......”

哥哥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妥,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我,叹了口气。

“蹊蹊,你先回房去,静思己过。”

他拎起苏念的布包,带着她走向客房:“走吧,别耽误时间,我还要带你去学校报到。”

他们说笑着转身,哥哥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警告:“好好反省。”

房门在我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谈笑,也把我所有的哭求隔在了门板之内。

突然,苏念的声音隐约传进来:“......林渡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妹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啊?”

哥哥的脚步声顿住了。

几秒钟的死寂后,钥匙***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

“咔嚓。”

一声清脆的、冰冷的金属咬合声。

哥哥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那天,我发着高烧,被锁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但是灯火通明的家比一片漆黑来得更可怕。

每一盏灯,像是一只瞪大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我的哭声,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哥哥一共出去了三天。

那三天,是我出生以来最漫长、最黑暗的三天。

是靠着自来水和半包饼干维持基本生存的三天。

是恐惧深入骨髓,让我无数次在梦中惊醒,确认那扇门是否依然从外面被锁死的三天。

也是我小小的脑袋,终于弄明白哥哥说的“渡人”是什么意思的三天。

自那以后,家成了哥哥的道场。

而苏念,成了他最虔诚的信徒,和我这个“业障”鲜明的对比。

他出门“布施”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

起初,我还会哭,会在他带着苏念出门时徒劳地拽着他的衣角,用眼泪和哀求试图挽留他。

但他的回应永远是那样冷静又无情。

“哥哥有更重要的事。”

“你要懂事,不要让哥哥难做。”

“多跟苏念学学,她比你更有佛性。”

渐渐地,我不再哭了。

没人回应的眼泪和哭诉是无用而软弱的。

我学会了一种更实际的的生存方式。

在哥哥再次准备出门“云游”时,我会走过去,像一个谈判者,问他:“这次去多久?生活费留下多少?”

他有时会不耐烦地扔给我几张***,呵斥我“俗不可耐”。

有时会皱紧眉头,让苏念拿钱给我,然后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看你,满身铜臭。”

但最终,总会有很少一些钱被放在桌上。

我学会了计算。

计算这些钱需要支撑多少天。

计算每天最多能花多少。

计算怎样能买到最便宜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哪怕就算这样,我至少能活下去。

可这种奇特的相处模式,在初二那年一个普通的傍晚,戛然而止。

那天回家,我手里拿着一张竞赛的获奖证书。

前几天,我问他要报名费时,他看着手足无措的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罕见地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去吧,若是能用知识普渡自己,也算一功德。”

我承认我很没骨气。

他难得的松口,让我看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睛。

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我拿这个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他。

可推开门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比谁都快。

但钥匙拧开门,屋里是一片死寂。

4

打开灯,餐桌上,只有一张被茶杯压着的信纸。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我走过去,手指发抖地拿起那张纸。

上面是哥哥熟悉又陌生的笔迹,写得很快,甚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超脱:

“蹊蹊,我与苏念将远赴藏区,参与修建一座希望小学,此乃大功德,归期未定。这是我毕生之夙愿,如今终得圆满。你已长大,当自渡,亦当懂事,对吗?卡里有三千元,切记节俭。”

很久之后,一声冷笑从我嘴角溢出。

夙愿?功德?懂事?

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字眼,像最锋利的针扎进我的脑子。

衬得手里还拿着那张一等奖证书的我像个小丑。

我的目光缓慢地移到桌上。

那里躺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三千块,和他追逐的功德,一起放在这张冰冷的桌子上。

轻飘飘的,却又重得足以把我整个人压垮。

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疯狂地拿出手机,拨打他的号码。

可听筒里永远只有那个冰冷而礼貌的女声。

微信消息发出去,前面跳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他切断了一切我能联系到他的方式,果断得像是要斩断最后一段尘缘。

而我就是那段尘缘里最需要被斩断的累赘。

三千块,在一个物价飞涨的城市里是杯水车薪。

我计算得比以前更苛刻。

早餐省略,午餐是两个最便宜的白馒头,晚上是一包方便面,偶尔奢侈地加一根火腿肠。

钱还是一天天飞快地减少。

终于,那张卡里的钱见了底。

最后一个硬币花出去的那天,我在寒冷的街头站了很久。

我看着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走投无路。

无奈之下,我想起了那些几乎快要消失在记忆里的亲戚。

我挨个拨打电话,几乎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明情况。

我恳求他们能不能先借我一点生活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比一个冷漠的声音。

“你哥不是成佛了吗?你找他普渡你啊。”

“你爸妈的抚养费你哥早就一次性领走了,跟我们没关系了啊。”

“小姑娘家家的,别来骗钱,我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了。

这两个字切断了我和他们最后一丝关系。

我握着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却觉得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寒冷的风穿透我单薄的校服,我蹲了下去,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我机械地拿出手机,想找找看有没有人可以借钱给我。

无意间,点开了班级群里一个同学分享的链接。

那是一个公益助学的公众号文章。

标题是:《菩萨在人间:记一位散尽家财,远赴藏区建校的善人》。

点开,是我哥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文章里,他衣衫褴褛,笑容慈悲,身后是一群质朴的孩子和一座崭新的学校。

文章的末尾,附上了一张捐款明细。

最顶上的一笔,赫然是苏念的名字,捐款金额:五十万。

而苏念的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九宫格照片。

她在巴黎铁塔下笑容灿烂,身上是当季最新的奢侈品。

配文是:“新的开始!感谢林渡哥哥的支持!梦想的艺术殿堂,我来啦!”

艺术殿堂。

啊,我哥支持的啊。

我突然荒谬地笑了出来。

给自己妹妹留三千块,却给一个“信徒”几十万去追逐梦想。

那一刻,所有的酸楚、委屈、愤怒和绝望,轰然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

但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眼泪是冰的,一滴一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我哥那张悲天悯人的伪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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