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足足愣了好几秒。
程琳大概是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幻听了。她爸刚才说什么?没空?不去?
“爸?你说啥呢?我这儿等着打扫卫生呢!你们今天不是休息吗?能有什么事啊?”程琳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在她认知里,她爸妈的时间就是为她随时待命的,跟个呼之即来的后勤部长没啥区别。
程建国听着女儿这调调,前世那种心口发闷的感觉差点又回来。但他深吸一口气,闻到的不再是出租屋的霉味,而是老房子阳台飘进来的,带着点泥土和花草气息的空气。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懒洋洋:“我跟你妈有自己的安排。打扫卫生的事,你找个钟点工吧,花不了几个钱。”
说完,他也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撂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手指按在挂断键上那一下,心里头莫名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舒坦。像憋了几十年的一口浊气,终于***吐出来了!
旁边,林淑芬还有点没回过神,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程建国:“你…你就这么挂了?”
“不然呢?”程建国把那个老古董手机往床头柜一扔,发出“啪嗒”一声响,“还听她没完没了地指派活儿啊?淑芬,咱们重活这一回,不是回来接着当受气包、老黄牛的!”
林淑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女儿刚才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像根小针,扎得她心里那点残存的愧疚感嗖嗖漏气。是啊,他们凭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还是有点粗,关节因为常年干活不太舒服,但皮肤明显润泽了些,皱纹也浅了。这不是那双被洗衣粉、洗洁精泡得开裂的老手。
“可是…琳琳她会不会…”习惯了付出和忍让,一时半会儿还真转不过弯来。
“她会生气,会跳脚,会觉得我们疯了。”程建国接过话头,语气笃定,“随便她。咱们得让她,还有磊子那个混小子,早点明白一个道理——爹妈不是他们的附属品,更不是无限额提款机和免费保姆。”
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利索地套上裤子。感受着腰腿间久违的轻松劲儿,心里头那股火苗越烧越旺。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阳光涌进来,晃得他眯了眯眼。
“你看,淑芬,多好的天儿。”他回头,看向还坐在床上发怔的妻子,“以前这种天,咱们在干啥?不是在琳琳家撅着屁股擦地,就是在磊子那边抱着哭闹的孙子满屋转悠。闻到的不是尿布味儿就是油烟味儿。你闻闻现在,这空气,是不是甜的?”
林淑芬被他这话逗得想笑,鼻头却有点发酸。她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好像连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那…咱们今天…”她试探着问,心里有点没着落。突然不用为儿女奔忙了,时间一下子空出来一大片,反而不知道干啥了。
“今天?”程建国走到她这边,伸出手,“起来!先弄点像样的早饭,把肚子填饱。然后,咱俩好好盘算盘算,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
厨房里,不再是冷锅冷灶。林淑芬翻出面粉,打了两个鸡蛋,手脚麻利地摊了两张香喷喷的鸡蛋饼。程建国则翻箱倒柜,找出那罐他珍藏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喝的明前龙井。
“嘿,找着了!泡上泡上!”他像个挖到宝藏的孩子,乐呵呵地洗杯子,沏茶。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清香四溢。
两人坐在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餐桌前,吃着热乎的鸡蛋饼,喝着清香的绿茶。阳光透过窗户,在老旧但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没有孩子的哭闹,没有电话的催促,安静得让人心醉。
“多久…没这么安安生生吃顿早饭了?”林淑芬咬了一口饼,轻声问。
程建国没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深深闻了一下茶香。答案彼此心里都清楚。
吃完饭,收拾利索。程建国真就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还有记着些零零碎碎账目的小本子都翻了出来,摊在桌上。
“来,老婆子,咱家现在还有多少家底,得心里有数。”他戴上老花镜,表情认真。
林淑芬也凑过来。前世这个时候,他们俩的退休金加起来其实不算少,单位分的这套老房子也没***。但钱呢?几乎都贴补给孩子了。女儿买房,他们“赞助”了十万;儿子结婚,又“支援”了八万;平时孙辈的奶粉、玩具、衣服,哪个不是他们掏钱?自己抠抠搜搜,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这一查账,果然。存折上的数字,勉强够他们维持一段不算奢侈的生活。
“得,看来光节流不行,还得琢磨琢磨开源。”程建国摸着下巴,“不过那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规矩立起来。”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空白处,郑重其事地写下了几条:
“一、财政自主。儿女已成年,停止一切无偿经济援助。除非救命钱,借可以,打欠条,按手印。”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林淑芬:“你说,这欠条他们能打吗?”
林淑芬想了想前世儿女那德行,苦笑一下:“够呛。”
“不打就别借。”程建国哼了一声,继续写。
“二、时间自主。不再随叫随到,不再包办家务和带娃。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生活。”
“三、”他笔尖用力,几乎要戳破纸面,“夫妻第一,儿女靠后。从今往后,咱俩的日子,咱俩的感受,放第一位!”
林淑芬看着他写下的这三条,心脏砰砰直跳。有点慌,有点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破土而出的期待和畅快。
“能…能做到吗?”她小声问。
“做不到也得做!”程建国摘下眼镜,眼神锐利,“淑芬,咱们是重生回来的,不是来做梦的!想想咱们上辈子那个结局,你还想再经历一次?”
林淑芬猛地摇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好!”她伸手,握住了程建国放在桌上的手,温度传递,“听你的!咱们…就为自己活一回!”
正说着,程建国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嗡嗡震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程建国起身去拿。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磊子”。
程建国按下接听键,还没开口,那边儿子程磊年轻却同样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声音就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
“爸!快快快!给我转五千块钱!我看上个新出的游戏本,性能牛逼!就差这点儿了!”
程建国听着儿子这毫不客气、仿佛天生就该给他的语气,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要钱?可以啊。回家来,打个欠条,按上手印。跟你妈和我,好好说说,你准备怎么还,什么时候还。”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程建国甚至能想象出,他那个被惯坏了的宝贝儿子,此刻张着嘴,一副活见了鬼的傻样。
他懒得再多说,再次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回头,看见林淑芬正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紧张,更多的是释然和一丝……笑意?
“挂了?”她问。
“挂了。”程建国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抛,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走,老婆子,换身利索衣裳!咱们出门下馆子去!就吃街口那家你念叨了好久,我一直说贵没舍得去的烤鱼!”
林淑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是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好!就吃烤鱼!”
老两口换上新洗的衣裳,手拉着手出了门。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去他妈的儿女嫌弃!去他妈的当牛做马!
这甩掉包袱,为自己活的感觉……真他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