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北玄京城外。
残阳如血的官道上,一匹瘦马踏着浮尘缓缓来到了城门口。
马背上的叶孤舟穿着段无疑的衣裳,外罩着麻布斗篷,黑纱遮着消瘦的脸。
叶孤舟缓缓掀开黑纱一角,望向那座被余晖覆盖的城门楼子。
他喉结窜动了一下,心跳突然如擂鼓。
三个月前,叶孤舟被徐浪带走之后,经过一番严苛的秘密训练。
目的是让叶孤舟顶替昏迷中的段无疑重返血影阁,获取五名卧底在南乾的北玄***名单。
之所以选叶孤舟,只因为他和段无疑是孪生兄弟。
十六年前,青年徐浪刚出“焚天宗”的师门,在弥陀河畔捡到了一对两岁左右的孪生兄弟,打算将他们带去与自己颇有渊源的药王岛悉心抚养。
然而世事无常,前往东海药王岛途中,却遭遇狼群袭击,其中一个孩子不幸被叼走了。
无奈,徐浪只能将幸存下来的孩子,也就是叶孤舟,送给东海老药王抚养。
当徐浪说完这些身世,叶孤舟一脸震惊。
他想起老药王那张永远严肃的脸,想起药王岛上终年不散的药香,还想起了师妹楚玲珑那明亮的眼睛......
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两岁前的任何记忆。
对于徐浪要求叶孤舟顶替段无疑去血影阁,叶孤舟起初是断然拒绝的。
毕竟血影阁的恶名尽人皆知,那里个个都是活阎王。
不过,徐浪以桃山镇百姓的命相威胁,叶孤舟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虽然横竖都是个死,但他不希望拉上桃山镇陪葬。
“记住,段无疑左肩那道三寸长的刀疤,是七年前与西荒刀客交手时留下的。”此时,徐浪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所以,他习惯用左手握匕首,右手使剑。见到陈七绝时,你要先行半礼,但不能跪。因为,段无疑曾救过陈七绝的命,这是他们主仆间的默契。”
叶孤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自说自话道:“别死了,叶孤舟。”
然后,他放下黑纱,轻踢马腹,向城门行去。
城门口的守卫比想象中还要森严,两队身着黑色皮甲的士兵正在盘查入城的行人。
当守城兵卒的矛尖挑开了叶孤舟的黑纱时,骤然愣住了:“段、段堂主?”
叶孤舟冷傲地瞥了眼兵卒,模仿着段无疑的声线:“通知阁主。”
就这样,叶孤舟被护送回了血影阁。
到了血影阁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奢华的院落中烛火璀璨。
叶孤舟刚踏入前厅,从长廊便忽地灌进一阵穿堂风。
“贤弟!”
一声呼唤从廊外响起,叶孤舟猜测定是阁主陈七绝。
徐浪曾反复强调,这位阁主看似豪爽实则心细如发,是叶孤舟此番潜入北玄的最强障碍。
未及转身,一双粗壮的手臂已从背后将叶孤舟牢牢箍住。
“贤弟,哥哥可想死你啦,哈哈哈!”陈七绝声若***,手掌又重重拍在他背上。
叶孤舟轻咳了两下,按照特训时所学,刻意将左肩压低三分,行了个标准的半身礼:“无疑有罪,让兄长挂心了!”
这个动作,他在暗行司对着铜镜练了上千遍。
段无疑因左肩有与西荒刀客的旧伤,行礼时总会不自觉地左肩压低。
陈七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大笑着扶住叶孤舟的双臂:“哎!我是你大哥,我不挂心谁挂心啊。”
这时,叶孤舟才看清这位血影阁主的全貌。
九尺高的身躯像一座铁塔,玄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睚眦,黝黑的脸上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左眼上有一道刀疤斜贯眉骨。
没错,他是个独眼。
“哦对!”陈七绝猛地拍额,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笑道,“惦记你的可不止我,自然还有弟妹啊。这三个月里,她才是最担心你的人,总来询问你的消息。”
听到“弟妹”两个字,叶孤舟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段无疑的妻子周婉柠,也就是他的亲嫂子,将是他接下来要闯的一道难关。
叶孤舟岔开周婉柠的话题,挤出一丝微笑:“大哥对不起,行动失......”
没等叶孤舟说完,陈七绝竟摆了摆手,大度地笑道:“哎,先不说这个。徐老怪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你能从他手里逃出来,已经是万幸啦!”
叶孤舟长叹了口气,满脸歉意地低下了头,心里却盘算着陈七绝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暗行司特训时,徐浪曾对叶孤舟说起过,他与陈七绝是师兄弟,二十年前同是苍元峰上“焚天宗”的门人。
只不过,“焚天宗”有个规矩,门籍年满十年者,必须离开苍元峰。
徐浪离开在前,陈七绝在后。
叮铃铃......
这时,长廊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陈七绝独眼一亮,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贤弟你看看,我是说谁来谁啊,哈哈。”
难道,是周婉柠?
叶孤舟心里“咯噔”一下,透过厅门向烛火璀璨的长廊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竹叶纹襟衫的女子端庄地走来。
没错,此女子正是段无疑的妻子——周婉柠。
不多时,周婉柠便进入了前厅。
周婉柠比叶孤舟特训时见到的画像上更清瘦,鸦青鬓边簪着一支白玉兰,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指尖微微发颤,轻描淡写道:“无疑,你回来啦。”
这句话轻得像片雪花,让叶孤舟喉间发紧。
正常来说,这周婉柠是段无疑的发妻,二人本该鹣鲽情深才是。
可是,周婉柠的反应和语气,段无疑对她来说竟像是一个陌生人,甚至能感受到她对夫君有一股怨气。
来不及多想,叶孤舟谨慎地点头回应。
“怎么回事?我在场,你们夫妻俩还腼腆上了?”陈七绝突然大笑,目光促狭地将手按在了叶孤舟的左肩,“你们小两口的私房话,一会儿回四海堂说去。贤弟,哥哥先给你接风洗尘!”
剧痛从左肩炸开,叶孤舟额角渗出冷汗。
这道伤疤,是两个月前徐浪亲手制造的,可能没恢复好,现在一受力就钻心地疼。
随后,接风宴则设在了后花园中的“听涛水榭”。
叶孤舟深知,所谓的接风宴,不过是陈七绝要对自己展开初步调查的审问罢了。
这一关,他必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