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定江湖罗子青陆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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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定江湖
一吻定江湖罗子青陆斐语言朴素,中心明确,构思合理,行文层次清楚,足以证明作者行云流水的文笔和恰到好处的剧情。
作者:王巧琳 状态:连载中
类型:言情
主人公叫罗子青陆斐的小说是《一吻定江湖》,这本小说的作者是王巧琳倾心创作的一本现代言情类小说,情节引人入胜,非常推荐。主要讲的是:...
精彩章节
1
蒋歌言也是临时起意,翻箱倒柜地找一封信。
那是10多年前,陆平安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久别重逢,他竟马上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他陪着他的未婚妻在她的店铺里选婚纱,温柔得让人嫉妒。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窗外雾霾严重,记忆中的H城并不是这样的,十几年前,还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小城镇。她生在这里,被祖母抚养长大,小小胡同中的少女,父母俩都在国外打拼。
但她和其他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不一样,因为她的父母是被冠上在外国工作的光环的,她从小,便是接受了很多艳羡的目光的。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尽管邮包寄回来,大伙儿都看不懂商标的食品玩具是一群孩子里独一无二的,但怎么都觉得比不上别人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但那些市井中被滋养的虚荣心,还是会在被问你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昂起下巴骄傲地说,他们在国外呢。好像在国外,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群孩子,总是各种好奇地问她,外国人是不是都是金头发蓝眼睛的?你长大了也要去国外吗?会给我们买礼物吗?你会讲英文吗?
蒋歌言这个时候,通常会飙出几个仅会的单词来。
Of course!Thank you!Bye!
往嘴里猛塞一颗巧克力,胡同口听到一声车响,几个孩子四下散开,车灯横扫眼睛。
下来的,是一个纤弱的少年,忧郁的眼睛和她四目相对,蒋歌言,呆了一呆。再一看,驾驶室下来一个真正的外国人,金发碧眼,人高马大,浑身长毛。
这个时候,沈奶奶家的大门敞开,孤寡老人一脸喜气洋洋,忽然点起一串红色鞭炮,蒋歌言吓得蹿到一边,只有那个少年,站在乱炸一气硝烟四起的胡同口,面无表情。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是沈奶奶的外孙。而那个外国人,是俄罗斯人,是他妈妈的男朋友。而很快,那辆四轮轿车在弄堂口消失了,外国人和他的妈妈都不见了,连年都没有过。只有那个少年,被长久地丢在这弄堂里。
蒋歌言听说,他叫陆平安。
一路平安的平安。
2
那一年过年,蒋歌言等待很久的希望落空。奶奶说,爸爸妈妈可能回不来了。
她有些烦躁,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有好多炸碎的鞭炮纸,几个小孩追逐着打闹,她却觉得自家分外的冷清。一样冷清的,还有对门沈奶奶家。那个叫陆平安的男生,似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蒋歌言,你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啊?路过的街坊邻居并没有看出蒋歌言的沮丧,这样的一句,简直就像在她的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她张张嘴,发现自己满腹的委屈要漏了出来,立马闭上,扁起嘴来不高兴。而另一头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一抬头,同病相怜的却没什么表情的一张平静的脸。
喂。记忆里,明明是他先跟自己打招呼的,但怎么都说不通。像陆平安那样少言寡语不擅交际的小孩,为什么会跟她示好呢?
这是我妈从俄罗斯寄来的巧克力。
她抬头,接过来,这个男生声音轻轻的。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小少年站在她面前,手半伸着,递给她一大版巧克力,见她半天不接,似乎有些尴尬,手微微抖了一下。
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样的示好让她有些意外。爸爸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包括糖纸她都会收好,哪里像他那样大方?于是她问出了一个让陆平安吓一跳的问题:你有多少?
巧克力吗?只剩下这么一盒了。太甜,女孩子大概喜欢吃吧。给你吧。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岂不懂?因为抗拒不了巧克力的诱惑,只好说:我爸爸给我带的东西都被我吃完了。下次寄过来,我也分你!
他探了探脑袋:不用但是你二楼,是不是有个书房?
是啊。她狐疑地回答,书房是她最讨厌的地方,陈腐的旧书气味,闻到就头晕。奶奶就常常戴着老花镜在书房看书,她退休前,是个文学老师。他对这些有兴趣?
我想,能不能跟你奶奶说一下。去你书房借几本书看看?
当然可以啊!她拍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那就太谢谢你了。他终于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牙齿,再次伸出手,我叫陆平安。今年13岁。
3
信终于被翻了出来。
蓝色碳素笔有些晕开了,纸张泛黄,百事可乐已经晕成一滩,就像打翻了的可乐,气泡滋滋滋地冒着。
她微微一笑。
12岁那年的春节,窗外鞭炮声不绝于耳,第二年,城市就被禁令点炮了。因此好几家烟火商关门大吉。
她和弄堂里一群孩子放完烟火回来,正是年夜饭的晚上。沈家奶奶从对门召唤外孙吃饭。
蒋歌言才意识到,他从早上九点多,到现在已经在奶奶书房里呆了足足六个小时。少年风一样地从她身边经过,快速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她还没回过神来,看到奶奶正蒸着一笼馒头,说:看看你啊!蒋歌言!你衣服上是什么啊?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学学人家平安,在家里好好地看看书什么的?
她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他是书呆子。
乱讲!喜欢念书就是呆子了?她指着蒋歌言的脑袋说,你这种不开窍的,才叫呆子!
蒋歌言并没有乱说。细细弱弱的身板,沉默寡言的少年,拒绝掉弄堂里所有在她看来十分有乐趣的交际和游戏,只有在她奶奶的书房里才像有了生命。
她也是第一次对奶奶的书房产生了好奇,她很想弄清楚,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会让他如此痴迷?
进去半个小时,她对着奶奶书房里的一排排码整齐的书念名字。
奶奶以前在大学里任教,教的是中国文学。古诗词集就占据了大半的书架。还有国外的各种文学史,她抽出一本看,艰涩得看了两行字就翻起白眼来。右边最下面一排,是金庸的小说集。奶奶以前也是武侠迷,这几年拍的电视剧,蒋歌言看得津津有味,奶奶却扫一眼就说,乱来乱来!原著里小师妹哪有这般刁蛮?
有一本刚好是当时热播的电视剧《笑傲江湖》。她抽出来,翻了两页,竟看得入了迷。
陈旧的书本气息,尘埃在昏暗的阳光下卷土而来,世界翻天覆地,武林大会,山之巅,风卷起英雄衣袖,美人笑颜如花,似水流年,眷眷尘世
夕阳西下才反应过来,蒋歌言揉揉疲倦的眼睛,门被轻轻推开,外头站着的少年松了一口气:你奶奶急坏了,以为你跑出去了。原来你在这呢。
一看她手里抱着的书,忽然笑了:你在看这本呢。
你看完了?
嗯。
千万别剧透。她合上书,电视剧我都还没看完呢。你只需要告诉我,小师妹到底爱令狐冲吗?
他似乎思忖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好可惜啊。
见她如此惋惜,他倒希望她别看下去,看到小师妹死于爱人刀下,会更加不忍。
我来还书。我最近看了《月亮与六便士》。他将那本薄薄的硬皮书,塞回书架。
好看吗?她凑过去,是个外国作家写的。
说不来。他耸耸肩膀,总觉得主角有点不负责任。太出世了。
出世是什么意思?她皱起眉头,这个陆平安,讲话怎么怪怪的,她都听不懂。
就是他想了想,跟东方不败状态差不多,只不过反着来。
东方不败挺好的。她嘟起嘴。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下楼吃饭吧。这本,跟你奶奶说,借我三天。
那个你连这种也看?眼巴巴看他顺手又拿了一本《欧洲近代文学》,她瞪大眼睛。
那是蒋歌言第一次领略到书本的魅力,却是被一种名为爱情的情绪所吸引,她跟陆平安不一样,他饱览群书,什么都读,来者不拒。她却只挑那些有趣的念。
4
开学的时候她念初一。H城的中学并不多,比邻住地的就是她的学校。陆平安,自然也转学到了这里。
每年开学,班上同学都会饶有兴致地盘问她,父母从意大利回来给她带了什么。这一次,也是如此。她只好咬着牙说,今年他们太忙了。没有时间回来。
没想到,旁边有个脑袋瓜子,忽然幸灾乐祸地蹦出了一句:意大利现在洗盘子都这么忙吗?
她的眼睛刷地扫射过去:你瞎说什么!
谁不知道啊。你爸爸妈妈在意大利是打工仔!洗碗工!说话的男生是个小胖子,被她眼神一剜,毫不留情地刺她。
蒋歌言拍案而起,手指着那男生,竟一时语塞。
而周围的人纷纷收起了艳羡的目光,夹杂着同情。
原来如此啊。
没错。父母在意大利一家中国餐馆工作。但也不是洗盘子。父亲是做厨师的,母亲收账。但的的确确,是给一个有钱的华人打工。可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虚荣心作祟,还是真的被小胖子不礼貌的攻击伤了心,足足哭了一个下午。
放学后闷闷不乐低着头回家的路上,好半天才留意到有个影子一直跟着自己。
她用力转身,怒目而视:你跟着我干吗?
陆平安站定:我家跟你家毕竟同路。
她用力一跺脚:不许你跟我同路!一肚子的委屈,这个时候正缺一个发泄口,大声咆哮道:不许!
那好吧。陆平安被她的仗势吓到,那我往那边
站住!回来!
他刚一转身,又被她一声吼给吼回来了,扭过头来。
那我该怎么做?
你这个书呆子!她眼泪肆虐,原本就肿的眼睛,此刻更像核桃,瓮声瓮气来了一句,请我吃冰淇淋啦!
那时尚是一年之初,春意尚浅。站在生意惨淡的冰棒批发店门口的两个少年,像是异类。一人一支冰淇淋地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你爸爸呢?
去世了。
所以,那个外国人是你的后爸吗?
也不算。他和我妈妈也没结婚。
诶,你冷不冷?
不冷。
西伯利亚是吗?你妈妈去的地方是?
嗯。很冷的地方。比这里冷多了。我妈其实特别怕冷。
所以是爱情的力量。你妈妈那么怕冷还愿意跟他走?
大概是吧。
我妈妈也是,本来就爸爸去意大利的。她非要跟他一块儿去。亲情的力量不是也很强大吗?为什么,他们不为了我们留下来?她歪着头,冰淇淋的一角化在手上,凉飕飕的。
陆平安沉默了一下,抬头说:不知道。
你看了那么多书,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撅起嘴,不满地说。
有些东西,书里也没有答案。他皱着眉头,一脸深刻地说。
5
意大利在哪儿啊?
地理课当时还是选修。因此本来就对功课不上心的她,竟然搞不清楚意大利究竟在哪个位置。
他用手一指:就在这里。
他又指了一下地图:俄罗斯在这里。
你最想去哪里?
我想去冰岛。书上说,运气好的话会看到极光。你呢?
她将一颗地球仪转来转去,思来想去给了一个答案。
我还是想去意大利。你说,机票要多少钱?我存了好久的压岁钱了。不知道够不够。
小小书房里,她一个个地拆着红包,对面的少年皱着眉头替她数,一脸认真地说:508块。我不太确定够不够。得去问一下呢。
旅行社的人一看是两个孩子,不耐烦地跟他们说,叫家里大人来问。他们俩就杵着,蒋歌言说:我们的大人都在国外!
那谁带你们?
自己带自己!她挺直腰杆。
那人没辙了,跟他们俩解释,买机票还得要先办个叫护照的东西,否则就算花钱买了机票,也是上不了飞机的。而护照怎么办?条条框框的规定看得她眼花。临时起意的念头就这样被浇灭。她垂头丧气,身旁的他却轻快地叫她的名字。
不如,我们去A市玩吧。他晃了晃攒了好久的钱,好不容易有假期。
两个孩子就这样出发,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她分外兴奋。但陆平安不是,他从地图的北部到了南,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他懂的东西太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坐在车里,他的话依旧不多,靠着窗一直望着外头的风景,像在想心事。
她一直是闲不住的孩子,没话爱找话那种,可此时此刻,也不想打破这份安静。就这样看着他的半个后脑勺和侧脸,在想一个问题:陆平安很特别,可他到底哪里特别呢?细细想来,他的北方口音不一样,过了变声期的男生,声音像个大人。他比一般同龄男生个头都高一些,腿很长。他不像同龄男生那样聒噪,爱欺负女生,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平淡淡的,和谁都讲礼貌,却也和谁都疏离。
她可以靠他那么近,真好。想着想着,就往他那边蹭了蹭。陆平安忽然回头:怎么了?
像是小心事被戳破,她的脸顿时红得一塌糊涂,不敢看他,扯了个拙劣的谎:我好像困了,没坐稳。
他笑了:困了就靠在我肩头睡一下好了。喏,肩膀借你。
当然是不好意思靠,尤其是在自己发现自己的不好意思之后,她侧了侧头,装睡,恨不能立马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真的睡着了。陆平安将她叫起来。乘客已经在下车。她弱弱地跟在他的身后,听到陆平安回头压低声音说:小心,别被人踩到脚了。
记忆到了这里忽然就断了。
很多年后的蒋歌言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晕车了,下车就吐。但又好像跟他一起走了很多地方,大街上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就在人潮里被分散。
6
相处了有多久?从12岁到16岁,四年的时间。
爸爸妈妈回过两次国,一次是过年的时候,还有一次是暑假。他们看起来老了一点,有了白头发。呆不了几天,就又要走。他们回来的时候,刚好他也在她家的书房里。她欣喜若狂地喊他的名字:陆平安!陆平安!我爸妈回来了!
带着大包小包的父母走进屋子,陆平安微笑着出来,拿着一本书。歪着头拆着礼物的蒋歌言,头一次有了巴不得全部都分享的冲动,因为那个人,是会把巧克力分给她的陆平安。可是陆平安却说:那我就不打搅了。我先回家了。
她有些奇怪,也有些生气,听到爸妈议论:这孩子,看起来有点早慧。
蒋歌言意识到自己总是跟他报喜是在伤害他,是在很久之后的一个早上。她接到妈妈的电话,上学的路上跟他使劲念叨。
我妈妈说,她怀孕了!她不久之后就会给我生个小弟弟!欸你妈妈有没有给你来电话?
陆平安一向温和的脸忽然一冷:并没有。
那之后,陆平安忽然不见了。她跑去问他的奶奶。奶奶说,他去西伯利亚了。
她诧异地问:去找他妈妈了吗?
真好啊,她当时想,她也想去意大利找她的妈妈。
奶奶没说什么,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她多嫉妒他啊,他有了护照,终于漂洋过海去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而自己呢?离意大利,还是一样的远。
几天之后他回来,她一脸欣喜地过去找他,却发现陆平安瘦了很多,原本就清寡的脸,瘦得让人有些心疼,脸色惨白惨白的,看到她来,冲她笑了笑。
我还怕你不回来了。她说,你见到你妈妈了吗?
见到了。他的嗓子也哑哑的。
她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从包里拿出了巧克力。
喏,给你带的礼物。
有些话大人是不会跟孩子说的。她也只能凭着猜测,猜到陆平安或许碰上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去了西伯利亚,见到了妈妈,却不开心。能是什么呢?跟着陆平安也算看了一点书的,她凭借那些书里的情绪去猜。
陆平安的妈妈,一定嫁给了那个长毛的外国人,不要陆平安了。这么一想以后,心里忽然猛地疼了一下,像是少女知了愁滋味。
当时陆平安就在她家的小书房里看书,从西伯利亚回来以后,他的话更少了。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打不到他的脸。看的书是很有名的《百年孤独》。她翻过几页,觉得太难看了,她认识里面大部分字,也看得懂句子,可就是不知道,所有的连起来是什么意思。但印象很深刻的是,里头有个地方,下了好几年的雨。所有的一切都在发霉。
人说这是魔幻主义,可是这种感觉,却在成年后的某一个瞬间,非常真实地存在。当时的她当然不明白,只是看着他埋在阴影下的脸,觉得心里充满了忧伤。他像是透明了,会消失一样。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忽然笑了,他很久很久没有笑了:你干吗?
那年她14岁,还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蒋歌言想要他快乐。
陆平安。
叫哥哥。他难得逗她。
陆平安哥哥她靠近他一点,跟他一样,可以晒到太阳。
她看到他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她忽然很害怕。
于是她开口说:我前几天看了几个笑话,我说给你听吧。
他合上书本,很耐心地看着她,说了声好。
于是她搜肠刮肚,把自己觉得最好笑的笑话说出来,说到一半自己就笑得说不下去了,幸好,他也跟着笑了,尽管没有自己预想的效果,但是能看到他笑,就很开心。于是她指着他手里的书说:这一定不是一本好书。
欸?不会,非常好。他反对说。
不。她固执地说,看它封面就知道很孤独。
她缓缓站起来:让人孤独的书,不是好书。我陪你坐了那么久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让他多散散心,是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吧。尽管孤僻的少年在哪里都很安静,她就绞尽脑汁地告诉他这个城里有多少有趣的东西。每天能得到他一个会心的笑,她就觉得自己赚到了。那天她把他拖到电玩城里,用身上所有的硬币去夹一个哆啦a梦。两个人怎么都夹不上来,只能作罢。这回倒是她闷闷不乐了,他笑了笑,摸摸她的头。
递给她一瓶可乐。
百事可乐。
郁闷的歌言不高兴地接过,一打开碳酸泡沫喷了出来,走道里两个孩子狼狈地被喷了一身的可乐,面面相觑忽然笑了。她捂着肚子,将手头的可乐递给他。
还有一半,我们分了吧。
好。他坐下来,接过去,喝了一口,非常礼貌地不碰到瓶檐,不要不高兴了,我们等下下楼给你买个哆啦a梦吧。
他打了一个饱嗝,都是可乐的味,可是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非常忧伤。
他慢慢开口:歌言,其实我妈妈去世了。
7
陆平安的妈妈死于一场突发疾病,据说那个老外对她还算不错。他娶了她,并且在她生命的最后,的确好好照顾了她。陆平安记起西伯利亚是这样的,四处都在下着雪,有暖炉的屋子里,一切都很暖和,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却一点点地凉下去。
妈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平安,陪不了你太久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要开心,要孝顺外婆一个人太孤独了记得,我永远在的。不管在西伯利亚还是在别的地方。
那天的记忆,是她哭得稀里哗啦,他却反过来安慰她,手忙脚乱的。然后她腾地站起来,冲到那台让她非常受挫的娃娃机面前,执拗地用身上剩余的所有硬币去夹。他没有再阻止她。
她想要给他夹一个哆啦a梦,她想要给他一个时光机,她想要他开心。手里只剩下一个铜板的时候,她的手微微发抖,他凑过来,跟她一起盯着机器。
他说:起!
她摁下按钮。
再摁一下!
爪子夹紧,那只被夹了无数次的娃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进了出口,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被投递过来的宝贝,她欣喜地再次落泪,将娃娃塞进他怀里。
送给你的。
8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陆平安太过好了吧,以至于如今的歌言,回忆起当初,青春里竟容不下别人。
如果非得说有一个,那就是钱小微吧。
那个女生转来的时候掀起了轩然大波。她很漂亮。并且她举手投足里,都有一股子洋味儿。什么叫洋味儿呢?就是当她笑颜如花地说嗯哪,我这个暑假是在巴黎过的啦,我妈妈在那边做设计师嗯,法语发音很好听呀。我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去香榭丽舍大道,特别美塞纳河?当然美啦哎哟你别逗我了,剑桥在英国,根本不在巴黎呀。时的那股子优越。从身上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带巴黎的味道。
不知是谁多嘴,指着她说了一句歌言的妈妈在意大利呢!她感觉脊背一凉,钱小微盯着她,笑着说:欸?我妈还经常去意大利呢,那边的定制很棒,你妈妈是做哪一行?她没有回答她。
钱小微倒是一个非常爱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那天放学,她敲着自己的桌子,问她:歌言是吗?你妈妈在意大利的哪儿啊?
钱小微其实或许并没有恶意,可她被这个问题伤到了。她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大概在北边吧。随口扯了一句。
你妈妈是做哪一行的?她终于撬开了歌言的嘴,大有找到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歌言有些烦躁,她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她在餐厅当服务员。喂,让一下,我要出去。
可是,还是瞥到了钱小微听到答案时的眼神。充满着同情的意味。她凭什么要这个家伙同情?经过她的时候闻到了一阵好闻的香水味,她鼻子嗅了嗅。钱小微说:香水是巴黎买的,香奈儿的。
哦。她淡淡地答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了陆平安站在教室门口,冲她笑。
歌言。我奶奶让我喊你一起去买饺子馅儿。
那一笑灿烂如风,她不曾注意身后的钱小微呆了一呆,然后在他们走了之后,抓住一个同学问:刚才那个男孩子是谁呀?
钱小微挤进他们的生活圈子,用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她和他们有一样的命运。原本还在炫耀着自己的母亲在巴黎时尚圈混活的她,开始跟他们抱怨自己一年见不到母亲几面,说到情急,还会落几滴泪,可怜巴巴。蒋歌言真讨厌她那样,尽管明白她没有恶意。但是她总是盘问学长学长,那你妈妈在西伯利亚对吧?你一年可以见她几次啊?我一年都只能见我妈两三次。还是她回国办事的时候抽空哎
这个时候蒋歌言总是来不及白她,而是忧心忡忡地看着陆平安的反应。他还是笑,好脾气地笑,母亲去世的事,除了亲人外,他并没有公开。
这倒不是一个秘密,而像是一个伤口。
他跟钱小微说:不一定。
到两个人的时候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撇头有些哀愁地说:其实她问我的时候,我很想回答,每天。
每天都可以梦见她,尽管觉得当初是被抛弃了,但是他还是很爱她。
她要怎么阻止钱小微再用这种方式无意伤害他呢?有些道理她不能明说,但注定是站在一条战线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有底气。
当年她太年轻,想了一个十分拙劣的方法,她觉得,只要她跟钱小微翻了脸,再怎样,陆平安都会跟她保持距离。她是他来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他们之间,为什么要插进那些闲杂人等?
不知是自私的占有欲作祟,还是真的心疼他的缄默和隐瞒,以及包容。她想要快速做成这个恶人。
那年他上了高三,她和钱小微在一个班。高三选专业的时候,陆平安选了艺术。那段日子恰巧钱小微的妈妈回了国,她亲自请他们吃饭。
平日里楼下都不敢来的旋转餐厅里,陆平安一袭白衣干净地坐在那,漂亮的钱小微穿着最时髦的时装,她说是妈妈从巴黎带回来的。她的妈妈更是时尚达人,身上的名牌毛衣链亮得吓人。
她战战兢兢地坐在一边,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钱小微跟她妈妈说:歌言的爸爸妈妈在意大利呢。
哦?那个贵妇女强人有高傲的下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是做哪个行业的?
她妈妈
她父母是做餐饮的。钱小微的话被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平安半路截了。蒋歌言却把头低得更低了。
哦,是在哪个餐厅?意大利我常去,可能我知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陆平安,他鼓励地冲她笑了笑。
她报了个餐厅名。很可惜,钱小微的妈妈不知道。那个奢华惯了的女人不会去一个普通中国人开的餐厅。尽管歌言的爸爸,已经当上了主管。
或许是那天的红酒味有点太浓了,她又不胜酒力,总觉得昏昏沉沉,出来就吐了一街。
陆平安一边扶着她,一边跟身后的钱小微打招呼。
我先把歌言送回去再来。
你还要去?
他笑了笑说:小微的妈妈有点东西想让我看一下。据说她认识几个艺术老师
哦,是这样啊。
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陆平安家里的灯火熄了。
他是睡了吗?还是没有回来?
只是心里一团小火苗越烧越旺。
她想要报复一下钱小微,那个满身炫耀味的钱小微!
那个年纪,女孩和女孩的争吵往往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找茬非常简单,肾上腺素飙升的速度比忍耐要快。但是撕破脸的同时,也很疼。
歌言并不笨,她早就发现了钱小微的软肋。事实上她妈妈根本就不是什么设计师,她妈妈离婚后,只是找到了一个有钱的法国华裔。于是歌言假装无意地说:小微,那天开宝马来接你妈妈的是你爸爸吧,你们长得不像啊。
钱小微的脸果然一黑。那时候班上一群女孩叽叽喳喳,顿时面面相觑。钱小微炸了毛:蒋歌言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
到了外头。
我真没有什么意思。她并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投桃报李嘛,以牙还牙罢了。
就是觉得挺羡慕的,我爸妈在意大利干的是体力活
钱小微冷冷一笑:你一个端盘子的人的女儿!还装爸妈是海归!你自己爸爸妈妈端盘子干体力活,怪得了谁?
我不怪谁。她撇撇头,抬起眼直视他们的眼睛,起码他们靠的是双手,而不是
钱小微挥手一个巴掌要打过来,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歌言一下闪开,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钱小微懵了,她一向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问询过来的陆平安,抚慰了她老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招手说:歌言,跟她道个歉。
我不!
蒋歌言!他从来没有朝她凶过,从小到大,她的印象中陆平安就是那样平平淡淡的性子,温和无比,从不刻意伤害谁,也不刻意维护谁。他以前把从俄罗斯带回来的白巧克力分给她,如今却把大把的时间分给了她和钱小微,她的分量越来越少,而眼前的他那样陌生。
他伤害到她了。
你确定为了她,要凶我吗?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面前的陆平安的眼神松了一下。
歌言,做错事,就要道歉。他认真地说。
她气恼地扭头就走,走成一阵歪歪扭扭的带泪的风。他追上来,火急火燎地。
歌言。他耐着性子跟她说,我知道你对她有成见。但是我们人各有命,有些东西,是嫉妒不来的。
他用了嫉妒。他居然用了嫉妒!
他觉得,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嫉妒她吗!
如果说,他前面的行为是伤了她的颜面,那现在嫉妒二字的审判,却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冷冷地说:陆平安,我们就当不认识。你不用再劝我。再见。
9
她知道自己意气用事,大哭了整整一天之后,呆呆地看着陆平安家的窗户灯起灯灭。
认识了四年,哪能就当不认识。
可是她真的伤心了,不是因为被误解,而是,她并不是被冤枉,她是真的嫉妒了。她嫉妒那么多人想要挤进她和陆平安的世界却挤不进来,钱小微却可以。
她嫉妒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嫉妒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洋气十足,站在他身旁的时候两个人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偏偏钱小微又时时刻刻在提醒她,用那种有些同情的眼神。那眼神让她抓狂。
可她多不想承认啊,如果没人会戳破,那她还能保存一点颜面,那是少年人的自尊,不是敢做不敢当,而是说穿这个的人,是最了解她,也最重要的人。
她没办法面对他,也没办法面对自己。
耻辱啮噬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糟糕,一直在堕落,嫉妒,是最最耻辱的一种念头吧。
其实陆平安找了她好几次,求和的态度。但他没有道歉,本来话就不多的少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可是她打死也不开口,似乎一低头,一开口,就会输了这一局,输掉自己的成长和整个青春。
这股子执拗,让她和陆平安,终究分道扬镳。
小巷子要拆了,他们,再也不是邻居了。
她的奶奶依旧很喜欢他,可是也看出了孩子之间的龃龉。那之后也很少再问歌言。只是临走了,很多书带不去,就让陆平安挑喜欢的拿走。
陆平安就站在大书架下面,一本一本地挨着挑。
陆平安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就算不搬家,她能见他的次数,也在递减吧。
可是那股子距离感,却越来越深,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书房门口经过的时候,他忽然叫她。
歌言。
她停了一下脚步,没敢回头直视他的眼睛。
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
她往前迈了一步。
蒋歌言!他又叫了一句,时间以秒来计算,七秒过去,在她几乎就要垮掉,想喊他一句平安哥哥的时候,他说:我走了。
她蹲在书房门口哭了很久很久,听到楼下搬家公司的吆喝声。还有陆平安奶奶的声音。
她不敢哭响,怕他们听到,多丢人啊。总不能在嫉妒之后,还加一个罪名脆弱。
直到楼下声音渐消,夜色暗下来,她揉揉酸麻的小腿下楼,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信里只有四个字:百事可乐。
她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蒋歌言知道,她用这种方式,终于将她和陆平安分道扬镳。
后来呢?
那个暑假妈妈回国了,生了一个小弟弟。她欣喜得不得了,可是忽然觉得好想哭。她连分享的人都没有了。后来,歌言就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意大利。
意大利真好啊,餐厅也挺好的。真巧,有一天她在餐厅里,真的碰上了钱小微的妈妈。
钱小微的妈妈并不知道她们的龃龉吧,她很开心地抱住了歌言,然后说,小微过年也会来一趟欧洲,到时候来意大利,问她愿不愿意做小导游。
那时候她在意大利呆了半年多了,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钱小微依旧很漂亮,她多大方啊,再也没提过以前的那个巴掌,就好像那是前尘旧事,是不懂事时候的无忌。两个人拉着手,像是很多年的闺蜜,走在米兰的黄昏街头。她忽然问起:
你和平安哥哥还有联系吗?
她一愣,摇摇头。
我也没有。说起来,那次我们吵架,陆平安有找我好好谈了一下。歌言,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以前吧,真的挺冲,挺虚荣的。
她扁扁嘴:我才该说对不起。
我有听说他奶奶也去世了,他妈妈怎么样了?
10
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哭过,哀伤也从来都不大动干戈,像是一个没太多情绪的温和的人。
怕是只有她知道,他所有的盔甲,都是假的。
她只记得那天自己一个人哭着跑回家,到处问陆平安的电话。
可是当年他就不是一个热络人际关系的人,被问的其中一个,很奇怪地问:拜托,蒋歌言,他当年可就你一个朋友,你都没他电话,我们怎么会有啊!
她忽然破涕为笑了。尽管自己那么多年也曾后悔过,也曾痛哭过,可是谁也不能再来一次。
也许,这就是她和他的缘分吧。
不管是人定还是胜天,就是这样的吧。
他起码,还有一只哆啦a梦吧。他一定会留着它,她知道的。
所以,在很多年以后,她一眼认出他,看到他和他的妻子,一人一瓶百事可乐,坐在门口的栏杆上碰杯时,她忽然觉得什么都释然了。
她心里暗暗地说:百事,可乐。